作者：彭建新 北京天达共和律师事务所

一、何谓公司章程的对外效力？

《公司法》第十一条规定：“设立公司必须依法制定公司章程。公司章程对公司、股东、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具有约束力”。《公司法》并没有规定公司章程对公司外部第三人具有约束力。那么，为何理论界和司法实践中存在关于公司章程对外效力的争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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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章程是内部的自治性规则，是公司治理的宪章，主要包括一系列内部授权与限权的规则。作为自治性规则，公司章程显然不具有对交易相对人的直接拘束力，那么章程的对外效力究竟何指呢？厘清问题本身的性质是研究问题的逻辑前提，因此要回答公司章程是否具有对外效力这一问题，首先必须弄清楚该问题的实质内涵。事实上，理论界和司法实践中关于公司章程对外效力的讨论，基本上是围绕合同效力展开的，即公司代表人超越章程授权范围与交易相对人签订的合同是否有效？因此，探讨公司章程对外效力问题，必须以合同法关于越权行为的效力为起点。《合同法》第五十条规定：“法人或者其他组织的法定代表人、负责人超越权限订立的合同，除相对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其超越权限的以外，该代表行为有效。” 该条文清晰地确立了公司代表人越权行为的处理原则：若交易相对人为善意，则公司不能以代表人越权提出抗辩，基于交易安全保护的需要，应认可合同的效力；反之，则公司可以提出抗辩，交易相对人的信赖利益不受保护。相对人是否为善意的判断标准一般是基于交易相对人是否知道或者是否应当知道公司代表人超越权限。由于公司章程是内部自治性规则，如果公司章程没有登记公示，交易相对人自然无法知道，也不应当知道公司授权与限权的相关内容，交易相对人显然为善意。那么，在公司章程登记公示的情况下，与公司交易的相对人是否具有查看的义务？如果相对人没有查看，是否可以推定其知道章程的规定？也即公司章程是否具有“推定知道”的效力？因此，公司章程对外效力问题的实质就是公司章程是否具有“推定知道”的效力。

北京天达共和（杭州）律师事务所的彭建新律师做出了解答：

二、我国公司章程是否登记公示？是否具有对外效力？

我国《公司法》第6条第3款规定：“公众可以向公司登记机关申请查询公司登记事项，公司登记机关应该提供查询服务。”《公司登记管理条例》第57条规定：“公司登记机关应当将登记的公司登记事项记载于公司登记簙上，供社会公众查阅、复制。”从条文内容看，我国《公司法》和《公司登记管理条例》只是规定了公司登记事项的公示，而非公司章程的公示。从我国公司登记实践看，公司登记内容分内档和外档，且因此设置了不同的查询规则。公司外档为对外公开的信息，即公司的基本信息，包括公司名称、住址、法定代表人、认缴注册资本、经营范围、公司类型、营业期限等，公司基本信息任何人只要凭有效身份证件就可以查阅。公司内档为公司内部信息，即除对外公开信息之外的信息，一般只有公司股东有权查阅。虽然《公司法》第97条规定，股份有限公司应当将公司章程置备于本公司，但是也只是对股份公司重要资料置备的要求，与章程登记公示关系不大。

从以上分析可知，我国公司章程只是部分条款与公司登记事项重合，并未登记公示，将公司章程提交公司登记机关的行为界定为一种备案更为恰当，即使部分章程记载事项已登记，也只能从公司登记事项是否具有对外效力的角度进行研究，而不能统称为章程的对外效力。审判实践中，司法机关自然不能以公司章程备案为由，推定交易相对人知道公司授权范围，因而认定交易相对人非善意，并据此认定公司代表人越权签订的合同无效。

彭建新律师：北京天达共和（杭州）律师事务所合伙人，2003年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民商法专业，研究生学历，在高校从事民法、公司法、合同法的教学与研究十余年，曾先后在上海锦天城（杭州）律师事务所、浙江君安世纪律师事务所、北京炜衡（杭州）律师事务所任律师助理、专职律师。

彭建新律师补充：

三、公司章程登记公示，是否具有对外的“推定知道”效力？

如上文所述，我国公司章程并未登记公示，因而缺少具备“推定知道”效力的逻辑前提。那么，已登记公示的公司章程是否具有对外的“推定知道”效力呢？对这一问题的回答，需从比较法上考察推定知道规则演变过程。

推定知道（Constructive Notice）规则，为英美法公司法上的一项重要制度。根据该规则，公司的章程只要经过了注册登记，即被认为对所有潜在的债权人和社会公众做了通知，推定他们已经知悉章程的内容。实际上就是对交易相对人课以必须查询章程的法定义务，相对人没有履行此义务，则需要自行承担不利后果。

推定知道规则被确立的时候，大部分公司不是承担有限责任，赋予与公司交易的相对人调查公司代表人是否有权力代表公司为一定行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股东有限责任确立以后，真正的交易风险就从股东转向了债权人，推定知道规则就不再具有合理性。因此，从1856年的Royal British Bank v. Turquand案确立了Turquand规则开始，大多数司法判决已完全放弃了这一规则。

起源于英国公司法特定背景下的推定知道规则，已经不能适应现代公司法的要求，其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对公司股东的过度保护造成的明显不公平和对交易安全的便捷的妨碍。从判例的逐渐修正，到英美公司法立法的彻底废除，推定知道规则已退出公司法的视野。因此，从比较法上的考察可知，公司章程即使登记公示，也不当然具有对外“推定知道”效力。

我国是否有必要将公司章程确定为登记公示的事项，并适用推定知道规则？鉴于英美法公司法中推定知道规则在司法实践中的式微直至废除，以及股东有限责任前提下股东利益与交易相对人利益平衡的考量，再加上商事交易对效率的要求，赋予交易相对人的查询章程的义务不具有合理性，我国也就没有使用推定知道规则的必要，因而也无需将公司章程确定为登记公示的事项。至于公司哪些事项应登记公示，须结合市场交易的需要，进行理论上的研究，并最终由立法予以明确。